晒书记

晒书记

□ 阮 威

太阳像个叛逆的孩子，离家出走一段时间，又想起了家的好，总算笑呵呵地露面了。阳光正好，我决意晒书。

一本本拿出来，一边擦拭，一边忏悔，这都多久没看书了。罗伯特·路威的《文明与野蛮》，曾带我领略世界各地的风俗，让我眼界大开；帕乌斯托夫斯基的《金蔷薇》，教我褪去浮躁，领会了执着的力量；狄更斯《双城记》的悲情，巴尔扎克《欧也妮·葛朗台》的夸张，海明威《老人与海》的顽强，都让我沉醉；川端康成的《雪国》和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是我学生时代啃了几天馒头省钱买来的。青春期的我读得伤感、迷茫，虽说不上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绝望，却也让我莫名地颓唐。安娜的出走，让我好想来场任性的远行，最终还是走不出父亲的咳嗽、母亲的叹息；赛珍珠在《大地》中，将近代中国的悲苦岁月如镜头般铺展，王龙的奔波、逃难和富有，应该说是苦难中的幸运。跟着米兰·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感慨世事，今天的人们却大多成了加缪笔下的《局外人》，很难感同身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保尔·柯察金以炽热的革命热情投身战争与建设事业，其坚韧不拔的精神深深感染了一代又一代读者；卢梭、尼采、荣格、阿德勒、叔本华、弗洛伊德，几位哲人立在书架最高层，神色严肃。我慌忙将他们请到阳光下的平台，仿佛看见他们在笑。是啊，我也该好好晒晒太阳了，应该敞开心胸、拥抱阳光。

迟子建在《额尔古纳河右岸》里，给我描绘了古老民族的生活画卷，个人、部落、民族之间的纠结与抗争，唯美、坚毅、乐观又豁达，历史与当下，虚拟和现实，改变与融合，让人不由得掩卷沉思；刘恒在《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里，让张大民笑呵呵地耍着贫嘴，却笑哭了一位又一位无奈的“李大民、刘大民、王大民……”，生活就是大舞台，为什么我们明明想演一出喜剧，最后都哭出了深夜的叹息；莫言的《蛙》让我绝望，年轻时我曾构思好久，酝酿了一部小说，自认为有深度，一接触《蛙》，我就知道了自己的浅薄、俗套，不得不一遍遍流连在“哀而不怨，立意高远”的独特视角里；《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集》《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集》《百花文学奖获奖作品集》沉静地矗立，既昭示着我“三十功名尘与土”的俗气，也嘲笑着我“八千里路云和月”的野心；《笑傲江湖》，学生时代，班主任总盯着我，一直刻意躲避金庸与琼瑶。四十不惑后，竟买来整整一箱的“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陪着儿子一起“大快朵颐”；刀光剑影的快意恩仇，只能作为雨雪天里的一把伞，无法拨开我生活的迷雾，还好，刘亮程勾画出《一个人的村庄》，配上李娟的《我的阿勒泰》，诗意、悠然，少许的孤寂地老天荒。张运涛老师书写了《一个人的县城》，狂欢是一群人的孤独，孤独是一个人的狂欢，今后我就讲讲《一个人的学校》吧。

《菜根谭》，15年前医生诊断我绝症后，朋友送我的“宽心丸”，给了我沉静温暖；《素书》，2001年我去寻找古长城，在张家口书市买来的；《史记》，1996年毕业前夕，咬咬牙狠狠心才买的，可惜熟读的只是“列传”部分。还有十几本不同版本、不同批次的古典名著，都陪我打发了乡下夜晚的孤寂。另外，从旧书摊淘来的《四大名剧》精装合订本，第一次让我感受戏曲的魅力，张生、崔莺莺两人感情的波折与甜蜜，《桃花扇》的家国情怀，都曾让我反复咀嚼；《三言二拍》已经只剩下《二刻拍案惊奇》，另外几本已想不起借给了谁；《唐宋八大家散文》是一位物理老师送我的，同事看我读书，也网购了一批，几天后说读不太懂，送我了，可惜直到现在我也没读完。

窗外的平台上，已经花花绿绿铺了一大片，风一吹，书页哗哗作响。

想起五年级开学前一天，父亲递给我一本《耍狮人传奇》，母亲伸手拦住：“明天就开学了，毕业班，不准再读小说。”我一把抢过，窜出院子，跑出村庄，一个人躲在晒麦场的柴火垛下，一头扎进耍狮人的悲欢离合里。读完了，天黑了，我抹去眼泪回了家，早已忘了没吃午饭，只悲伤着江湖卖艺人的命运。想起数学课上，数学老师掂着我的耳朵没收我的《岳飞传》，后来语文老师帮我要了回来。数学老师已经不在了，现已耄耋之年的语文老师曾鼓励我多读好书，还说等着看我写的书。

下面还压了本《灵山》，高行健构建了自己朝圣的灵山，我们的灵山在哪里？往事具化成一本本书，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我想，是该好好晒晒太阳了，让书本洒满阳光，让生活洒满阳光，也让内心洒满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