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 戏

看 戏

□ 孔得方

小时候，老家附近的灰山洼、冯岗等村庄经常搭戏台唱大戏，吸引了十里八乡的父老乡亲来看戏。虽说当时收音机里有许多电台播放戏曲节目，可那只能算是听戏，啥也瞧不见，坐在热热闹闹的戏台下欣赏，才是真正的看戏。

一说有戏，我们小孩子比爱看戏的老头、老太太还高兴，只因戏台周围有卖各种小吃的，有卖稀奇古怪小玩意儿的，还有惊喜刺激的摸奖游戏，令人总想试试手气。可我兜儿里要么没钱，要么仅有一两毛钱（这一两毛钱还是在母亲那里费了半天口舌讨来的），顶多买个气球吹吹。

有一次，我看上了一把塑料的“小李飞刀”，跟电视里的一模一样，喜欢得不得了。我一问价钱，要5毛钱。我把手中的毛票握得更紧了，小声问他：“1毛钱……卖吗？”“1毛钱？1毛钱的也有。”小贩似乎看出了我的窘态，说着从旁边捏出一个超小号的物件。我伸长脖子仔细一看，他两指之间捏着的那个微小的东西也是一把玩具小刀，可是仅有半寸长，这哪是“小李飞刀”啊，跟小钉子似的，实乃暗器中的暗器。我大失所望，又把手心里的1毛钱塞回了裤兜儿里。

有出手阔绰的小伙伴买了飞刀，摆个酷酷的造型，却不真掷出去，生怕被我这种候在一旁的“落魄大侠”捡走。我眼巴巴地看着别人耍帅，也凑上前想把玩一番，可惜没人愿意。为了能跟“大侠”们一起行走江湖，我只好趁人不备，从戏台旁不知谁家的菜园栅栏上拔根竹棍，拿在手中，耍得虎虎生风。我也因此被“大侠”们戏称为“丐帮长老”。可是他们并不敢招惹我，毕竟他们的飞刀只能别在裤腰上当个装饰，杀伤力有限，而我的“打狗棒”算得上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了。就这样，戏台上唱得精彩纷呈，我们在一旁的空地里也玩得热火朝天。

玩累了，我们就钻到戏台下休息，近距离看响器师傅奏乐。我们都觉得吹笙的师傅最累，腮帮子鼓来鼓去的；拉弦的也几乎一刻不得闲，两只手动来动去的；相比之下敲锣打镲的就轻松多了，尤其是敲梆子的最清闲。不过，我们这些外行全凭手上乐器的大小、材质来判断他们累不累，这肯定是不公允的。

戏里男演员的长胡子是比较有趣的。一根捏好的铁丝架挂在耳朵上，铁丝架上缠着长长的假胡子，颜色不一，有红的、有黑的，还有白的。我们回到家后也想仿制一套假胡子，可惜铁丝架好做，长毛发难搞。有人说要留真胡子，然后剪下来，那得留到何年何月？有人说用马尾巴，可惜马不好找，牛和驴倒是有，可谁敢去剪呢？还有人说剪大姑娘的头发也行，可也是说说而已，更没人敢去招惹她们。

我们还很好奇戏台的后台是什么样子的，可惜他们不让看。有一回，一个调皮的小伙伴偷偷摸摸爬了上去，刚想掀开幕帘瞅瞅，就挨了梆子师傅两下，头上起了两个大包，跳下台的时候还踩到了牛屎，脚下一滑，又一屁股坐到了上面，更惨的是脚滑的时候还扯破了裤裆，真是倒霉到家了。

戏台旁有许多卖吃喝的摊位。看戏的人口渴的话，就去买一杯糖水，1毛钱一杯。我没买过糖水，因为他的杯子太小了，一杯水喝两口就没了，还不如去不远处的水井打水喝。如果肚子饿了的话，还有水煎包、糖糕、油条、烧饼等，只是价钱都超出了我这个“丐帮长老”的经济范围，除非姥姥跟我一起来看戏了——有时母亲会接姥姥来看戏，在我家住上几天。

姥姥跟我一起去看戏的时候，我总能吃上美味的水煎包。卖水煎包的是外乡的两口子，一个人包包子，一个人掌管火候。他们在戏台旁的路边摆上两张桌子，支起一口大灶，巨大的平底锅架在上面，一锅就能出炉几十个热气腾腾、香喷喷的水煎包。

姥姥每次都给我买1块钱的水煎包，有20个左右。我两手抓着水煎包就往嘴里塞，左右开弓，只恨自己嘴巴太小。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姥姥一边叮嘱我慢点儿吃、别噎着，一边给我端来一碗甜豆腐脑润润喉。等我吃得差不多了，才发觉姥姥一个水煎包也没吃。我便问姥姥：“您咋不吃水煎包呀？可好吃了。”姥姥总是说她不饿，还把剩下的几个水煎包打包带回家留给我下顿吃。

有时候，我也会老老实实地坐在人群中看戏。在山村看戏不用搬小板凳，随便搬一块平整的石头就能坐了。我最喜欢看武打戏，尤其是翻跟头的小兵，能连翻好几个，戏台不大，我真为他们捏一把汗，怕他们翻下台去，好在他们总能在台边站住。还有舞花枪的、耍大刀的，表演得精彩极了。女演员挥舞起夸张的长袖子，衣袂飘飘，好似下凡的仙女。演员们都有绝技在身，我和小伙伴自诩武林高手，跟他们比起来真是不够看。

有一场戏我至今还记得，旁边的一位老先生说：“这戏叫‘一炮崩出仨红脸’。”我听了觉得很不可思议，就说：“炮打过来的时候他们咋不跑呢？把脸都崩出血了吧？”听得那位老先生直摇头，笑着说：“你个小孩儿懂啥，会看戏吗？一边玩去。”长大后才知道，那戏叫《反阳河》，也有叫《阳河堂》的，是很多戏班的亮箱戏，因为戏中几个“红脸”须全身披挂登场，戏班有多少家底就显露出来了。很多戏班的正戏都唱这一出，所以民间有顺口溜：正戏不用点，一炮崩出仨红脸。

很多年过去了，曾经搭过戏台的场地如今成了绿油油的麦田，可童年的看戏趣事仍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中。那些与看戏有关的温馨回忆，不也是一出出好戏吗？我们的人生又何尝不是一场戏呢？正所谓人生如戏，道不尽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