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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之债

爱之债

文/王凤芸

姊妹几个中,大概数我小时候性格最执拗,最不服父母的管教,时常因给母亲顶嘴,挨她的打骂。往往她一边拿着棍棒一下一下地敲在我身上,一边问:“你还犟嘴不?”而我翻来覆去就一句话:“犟!当然犟!我就犟!”母亲就气恼地说:“你生来就是跟我讨债的。”

那时,我不知道“讨债”是啥意思,却知道母亲每天天不亮就把我从睡梦中喊醒,派给我貌似永远也干不完的活。让三五岁的我揉着惺忪的睡眼去放牛,拎着比我还大的篮子拾柴火、卖菜,或拖着比我身高长很多的锄头,跟在她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去庄稼地里锄草、松土……村里同年的朋友都挎着花书包去上学了,她却根本没让我上学的打算,只盘算着要留我在家里帮她干农活,就因为我勤快、好使唤。如果不是发小坐在我家门槛上,哭闹着不走,梗着脖颈跟她说:“你不让凤云上学,我也不去上。”恐怕我这辈子就在家帮她种地,与学校彻底无缘了。

上了学,母亲从来不过问我的学习,也不关心我识了多少个字,懂了几道题,只等我放学后赶紧安排我去薅草放牛,喂猪挑水……在她心里,大概只有次次考全乡第一的哥哥是一定能考上大学、光耀门楣的宝贝,所以不能让哥哥干活,耽误了他学习。而对我,她仍算计着识得几个字,不当睁眼瞎就行了。她曾哄我说:“等你长大了,我给你买个拖拉机开,好好帮我种地。”

这般算计着,我小学毕业了,母亲又故伎重演,满心想着让我在家帮她放牛、种地,迟迟不给我去初中报名。我爬上院里的一棵槐树,坐在树杈上不吃不喝不动,任谁喊我也不下树,这样在树上跟她怄了整整一天气,才算斗争成功,为自己争取到了继续上学的机会。领我去报名的路上,她还不停嘟囔:“都去上学,家里的活,总得有人干呀。”我只有再次向她保证:“只要让我上学,家里不管啥活,我一定都干。”

考大学那年,母亲去县城办事回来的路上听说我考上了师范。她一下公交车就飞奔回家,得知我在河里洗衣服,又飞奔到河里。她一把抓起我还没洗完的衣服,说:“别洗了,给你10块钱,你骑车去街上买几个西瓜回来。”我当时真不懂,她为啥一反常态,破天荒不让我干活,反而把她兜里仅剩的10块钱都给我,用来买西瓜吃。

高兴了没几天,母亲就开始为给我准备高昂的学费犯愁,她四处走亲访友,东拼西凑才凑了两千来块钱,还差三千多,咋办呢?下决心卖掉老宅的那天,她一边摩挲着我的录取通知书,一边斜睨着我说:“你呀!我上辈子肯定是欠你的,你就是个来讨债的!”

……

现在,母亲老了,我为了她,学做无糖的红烧肉、入口即化的酱牛肉,炒个豆角也要耐着性子炖上半个小时。耐着性子跟她一遍一遍地解释:“包子”不是“报纸”“烧鸡”而非“扫地”……为了给她洗澡、剪头发、或是哄她吃块肉、出远门看次风景、回趟老家、让她穿双舒服的新鞋、换件新衣裳,都要对她讲一大堆道理,说上一箩筐好话。怕她一个人呆在屋里无聊,下着大雨还骑着四轮车带她满大街溜达。为了逗她开心,每天下班到家第一件事是先找她报到,陪她说会儿话。听她讲那些听了百十遍的车轱辘话,每次还要装得像第一次听说那样兴致勃勃。天知道我给学生上几节课后,累得口干舌燥,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想躺着睡觉。却往往一言不合就惹得她大发脾气,大多数时候我见状不妙,赶快溜之大吉,但有时被她怼烦了,也会懊恼地反击:“我欠你的,行了吧……”

更多时候,我凝视着她花白的头发、满脸的褶皱,步履蹒跚或耷拉着脸、闭着眼,窝在床上似睡非睡的样子时;或是给她洗澡时,搓着她松塌塌的皮肤;握着她布满老年斑的枯瘦手脚给她剪指甲时,总会突然想起当年她骂我“讨债”的话,这世间唯有父母能以“讨债”的嗔怪,藏起对子女一生的付出和牵挂,无底线地包容孩子肆无忌惮地顶撞。

 原来这“债”从不是亏欠——是母亲用一生辛苦为我铺就前路,馈赠我成长的心血。我“还”她以爱,偿还的不过是陪她安度晚年、伴她终老的岁月长情。这母女间的“债”,一欠一还,便是人世间最珍贵、绵长的亲情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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