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一扇窗 打开一扇门

爱上一扇窗 打开一扇门

文/郭宝莲

从未踏足南方的我，不知从何时起，开启了一次又一次一心向南的探索之旅。开平的碉楼、广州的“小蛮腰”、上海的东方明珠塔、广西的桂林山水、海口的椰风海浪、三亚的天涯海角，更常在湖北、湖南、安徽、江西、浙江、福建之间盘桓，不知多少次在杭州西湖边徜徉。

每当我打开一扇窗，迎面而来的绝不仅仅是蓝天白云、闲云野鹤，更不只是线装书里的地标，而是活色生香的人间烟火，满是生活气息与仪式感。我们带不走这里的哪怕一片云彩，却在这山那水的跋涉中逐渐明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名家指路。

恰如老子出关的洒脱、孔子不耻下问的谦逊，更如那些“废纸三千”的狂放之士笔下遒劲有力的世界——那不是目空一切的跋扈，而是胸有成竹的干练，是胸中有丘壑的豁达，是看山不是山的神来之笔。那些求道者的最终归宿，必是回归田园；那些跋涉的脚步，终会在一扇门打开的瞬间停驻。

在古城苏州，透过阊门，我第一次领略了何为“昨夜风疏雨骤”。在一家传承千年的米粉店前，窗外苏州河静静流淌，我们排着队，等候那碗如温文尔雅的谦谦公子般的米制“风骨”，终在千呼万唤中被这碗江南春色深深陶醉。踏入店门时仍是晴空万里，待热气腾腾的米线上桌，天色骤然暗淡，紧接着狂风骤雨倾盆而下，呼啦啦宛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其状可怖，其声轰鸣，其势不可挡。我看见窗外奔忙的人们急忙寻觅避雨的屋檐，屋檐下的水柱如瀑如注，天地间一片汪洋，大树被吹得左摇右晃，苏州河上原本停泊的船只几欲倾翻。古城、小巷、舟船、车马、汽笛与酒幡，在古今诗词与桨声灯影里交替浮现，一幅幅明暗交织的江南烟雨图，兀自铺展在访客眼前。眼前这丝丝如线的雨丝，此刻竟化作口吐莲花的经文，缠绕着视线，也让这片土地从此成为心底的牵挂。

在舟山群岛穿行，跨海大桥横亘海上，我们漫无目的地前行，两岸是风清云淡的咸湿海风。我不敢左顾右盼，唯恐驾驶时方向盘失控，只得全身紧绷、目不转睛，驶过一座又一座跨海大桥的引桥，远远望见海面上浮出一个又一个孤悬海外的小岛。若你想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舟山绝对是绝佳选择——这里处处是惊喜，时时有意外，满眼是不一样的风景，更能遇见不一样的人。我们在涵洞与岛屿间的大桥上行驶，时而疾如令下，时而缓如蜗牛，直到高速上车流停滞，前方竟有司机下车切开西瓜等候通行，才恍然发觉：生活不仅有苟且，更有这般漫不经心的惬意。在舟山停留两三天后的一个傍晚，我们在街区感受着南方温润的空气与丰饶的物产，决意启程时，却遇上了大堵车。在遮天蔽日的大山之下，我们从疾驰的快意陷入缓慢的焦灼，足足停驻了十多分钟。一家人面面相觑，抱怨声此起彼伏。就在这时，山与山的间隙中，西沉的落日迸射出金光，宛如神话场景——一条条灿烂的金线穿透云层，如打开了神奇之门，在不经意的旅途中，将自然万物的神奇豁然铺展，令人终生难忘。

在桂林山水间盘桓，纸币上窥探已久的画面真切浮现：碧水如诗，舟船穿梭，船舷上人们的欢呼声远播，十里长街上停满了密密麻麻的自驾游车辆。山东大汉的豪爽、中原汉子的憨厚、山西汉子的嘹亮嗓音，与江南水乡伊人的婀娜身姿，在此汇聚成澎湃的乡音交响。吴侬软语与正宗河南话交织，东北秧歌与广西民歌碰撞。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八方来客皆为一场最美的遇见——遇见桂林喀斯特地貌的神奇，遇见陌生的面孔，遇见各异的表情、语气与装扮，终究汇聚成远赴山海的美丽回忆。在这里，我们不再依赖导航，而是漫无目的地跟着前车“穷游”。在山旮旯的拐角处，一处仅容三车道通行的狭窄路段旁，有孩子在贩卖砂糖橘。我们停靠时，一对兄妹正在收摊，见我们驻足，便默契地将仅剩的一大捧橘子塞到我们手中，示意我们往不远处的另一个摊位购买。那里，两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守着小小的摊位，带着新鲜叶子的砂糖橘，正等候着偶然途经的人们大快朵颐，或是买上几大兜，带给更多人品尝这份清甜。

一次偶然，我们来到贵州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大山之巅的一个小村庄。透过苗寨独具特色的竹窗望去，连绵的大山遮天蔽日，唯有狭小的一方天空迸射出幽蓝的光泽。此次前行，是为了一位离家10多年的苗族聋哑老人——他早年外出打工时与家人失散，有人将他的日常拍成视频在网络传播，盼能帮他寻亲。功夫不负有心人，神奇的网络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他大山深处的家乡，家人也通过视频提前确认了这位失散的亲人。我们这群同行者，也受到了当地最高礼节的款待，整个苗寨为之轰动。他们用自酿的米酒、宰杀的土鸡、盛装的民族服饰、响彻云霄的鞭炮，迎接老人回家，也欢迎我们这些来自中原腹地的客人。当那位爱心人士酒酣之际，拿出一沓钱作为老人的养老金时，头顶亮闪闪银饰的当地老人，不禁泪如雨下。我透过路两侧用竹子特意扎起的迎宾门——那是为迎接失而复得的亲人而设，分明看见了息息相通的魂灵：那是关于爱与信仰，关于离别与重逢的喜悦，更是跨越山海、绵延千里的大爱之约。

爱上一扇窗，无论南窗还是北窗；打开一扇门，无论木门还是铜门。在一次次跋涉中，我们总会遇见一扇扇小窗，总会在打开的门前望得见山、看得见水。在山水的滋润中，遇见心中最好的自己、最好的他人、最好的世界，以及最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