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酡颜”“落栗”到“美拉德”

从“酡颜”“落栗”到“美拉德”

文/温培雅

随着秋风起，一个时尚词汇席卷社交网络——这就是“美拉德”。一场人造的狂欢让曾经无人问津的棕褐等色不但咸鱼翻身，而且逆风翻盘。万物皆可“美拉德”，这个原本来自烹饪界的词汇，跳槽到时尚界后，一夜之间成了顶流，把今年流行的老钱风、“多巴胺”穿搭等“前浪”狠狠甩在身后，稳坐C位。

所谓“美拉德”，实际是1912年法国化学家路易·卡米耶·美拉德发现食物在烤制过程中，氨基酸和糖通过与脂肪接触会在食物中发生反应，产生棕色且诱人的表面。人们便以这位化学家的名字来命名这一过程，即“美拉德反应”。“美拉德风”就是以棕红色调为主色调的色彩穿搭，只要秋天你以这种颜色的穿搭为主，那就搭上了“美拉德风”的时尚列车，成为人群里最靓的妹子。

古人万万没想到，他们的后代有一天会词汇贫乏到如此程度，用英文表达，而且毫无违和地接受。其实，诗意的他们曾经用自己独特而丰富的语言，给我们留下许许多多关于颜色的美好词汇。

请两个“美拉德风”的骨干选手出场，穿越岁月的时光长河，看看他们前生的名字有多诗意。一曰“酡颜”，这种颜色类似今天的红棕色，让我们想到美人微醺、桃腮飞霞的动人神态，想起那首“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的古诗。颊染绯红的美女水袖遮面，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二曰“落栗”，这种颜色让人想到秋风中从枝头一颗一颗簌簌掉落的栗子。“落栗”即深棕色，那是被时节催熟、山阳晒黄的栗子壳自然呈现的颜色，念起来就口舌生香，让人怦然心动。

白色有象牙白、精白、雪白、霜色、月白、荼白；红色有嫣红、海棠红、枣红、殷红、胭脂、赤、绯红、妃色、银红、火红、品红、洋红、石榴红；绿色有樱草色、鸭卵色、柳黄、嫩绿、柳绿、葱绿；蓝色的雅称有靛蓝、碧蓝、蔚蓝、黛蓝、碧穹、天晴、勿忘草；青色有青碧、翡翠、蟹壳青、鸦青、若草、竹青、苏芳、天水碧，还有远山如黛、青梅煮酒、桥下春波……粉黛春秋长，色中乾坤大。这些名称来自古人身边山与水的剪影、云与月的姿态、草与木的清香，衣袂飘飘带着诗经里的“雅”和论语中的“和”，踏月渡风而来，给人以无尽的诗情。

一种很个性的颜色叫“踯躅”。踟蹰是什么颜色？杜鹃花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山踯躅，如果我们见过盛放的杜鹃，自然这种颜色也就明了。唐朝白居易在《题元十八溪居》中写道：“晚叶尚开红踯躅，秋芳初结白芙蓉。”那漫山红叶中盛放的踯躅颜色更能代表秋天的色彩吧。

一种很传奇的颜色叫“雨过天青”。天青色是汝窑的代表色，传说在烟雨天气中烧制才可呈现。“雨过天青”也就是雨后初霁时的颜色了。据说，一天宋徽宗做了个梦：雨后云彩四散之际，被凉风拉成一条薄薄的飘带，而玄光未现，显得天青。他对烧瓷工匠下旨：“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般颜色做将来。”一时间，不知难倒了多少能工巧匠。最后汝州的匠人心有灵犀，烧出了令宋徽宗满意的雅致天青色，成为一个朝代的时尚。

有一种很诗意的颜色叫“竹月”。指林中透出的月色，冷清到极处，底色也干净到极处。让人想起肃肃如松下风的士子。一袭青衣、一卷诗书，透出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君子之态。王安石有诗曰：“风泉隔屋撞哀玉，竹月缘阶贴碎金。”这样的颜色、这样的环境就应该和这样的读书人在一起，可入诗亦可入画。

一种很富贵的颜色叫“秋香”。据说是由绿加黄调配成的一种颜色，浅黄里还隐约透着一抹浅绿，有矜持清贵之像。《红楼梦》秋香色共出现了5次。第3回林黛玉初到贾府拜见王夫人：“于是老嬷嬷引黛玉进东房门来。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洋罽……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第8回宝玉去探望薛宝钗时：“身上穿着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系着五色蝴蝶鸾绦，项上挂着长命锁，记名符，另外有一块落草时衔下来的宝玉。”第40回老太太介绍做窗纱的软烟罗:“那个软烟罗只有四样颜色:一样雨过天青，一样秋香色，一样松绿的，一样就是银红的。”第49回大观园众人齐聚稻香村商议去芦雪庵作诗，史湘云的打扮：“只见他里头穿着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镶领袖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窄褃小袖掩衿银鼠短袄……”第109回妙玉前去探望生病的贾母：“妙玉穿着一件月白朴素衣裙，外面套着一件青缎镶边的长背心，腰间拴着一条秋香色的丝带，腰下身穿一条淡墨色的长裙，手上拿着一串念珠，头上带着发髻。”

有一种很厚重的颜色叫缁色。缁色是黑色的一种，为黑泥之色，也是僧侣的常服颜色，沙门有“缁衣”之称。据记载，《考工记》钟氏染羽，以朱湛、丹秫，三月而炽之，淳而渍之。三入为纁，五入为緅，七入为缁。近代鲁迅写过一首诗，其中一句是“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这个缁衣就是缁色的衣裳了。这是他在得知柔石被反动派杀害的消息后悲愤所作，沉郁顿挫之感如同这浓得化不开的颜色，暗沉如夜。

今天，我们穿的衣服什么颜色？梅染亦或薄柿，绿沈亦或青碧，这么好听的名称，你能说得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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