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间留不住

文/温培雅

整理新学期的写作课件，讲到唐诗宋词就不能避开陆游和元稹。但是文采好，并不意味着一切都好，他们的人生因为情爱引发的两段文坛公案让人慨叹。

《钗头凤》有名，是因为这是一首集结了名人、绯闻、恋情等诸多狗血新闻的爱情悲歌，唐婉和赵士程因为这首词枉送了卿卿性命，比莎士比亚的悲剧还要悲。唐婉一嫁青梅竹马的表哥陆游，本应是神仙眷侣。但是陆游是文人，擅长绮丽文采打动人心，遇事缺乏担当。母亲说唐婉无出他便休，还自作聪明地把唐婉安置到别院住，根本就没考虑那个时代女子被休被当作外室对待的悲惨境遇。赵士程是武将，只爱真情实意慰藉人心，行事果敢且利落。据说他救过和婆婆一起烧香被恶霸调戏的唐婉，虽然一见钟情，但是因为“罗敷有夫”，所以只能深藏于心。眼看陆游续娶王氏后四年抱三娃，把自己暗恋的唐婉踩到了尘埃里。作为皇家后裔，重臣武将，他立即三煤六聘上门，八抬大轿抬回，给足了唐婉里子面子，让她死灰般的心重新感觉人间值得。其实一个动的是口，一个动的是心，孰好孰坏一目了然。赵士程在唐婉生前不纳妾，死后不续弦，试问这样的深情世间几人能有？但是可惜了，滚滚红尘中唐婉最先遇见的那个人，不是一直在她身后的赵士程。

沈园相遇成了导火索，本应一别两宽，各自安好，陆游却节外生枝、平生风波。至于为什么起名《钗头凤》，那是因为陆游唐婉定亲时是以陆家祖传的金凤钗为聘——杀人诛心，不过如此。这一次相遇让唐婉郁积于心，4年后在沈园写下下阕，仅仅27岁就香消玉殒。痴心一片的赵士程痛失所爱，儿女满堂的陆游名动天下。其实陆游写这首词的心态就是渣男那种“听说前任过得好，我很不放心”的典型表现。但是没办法，唐婉被最亲爱的表哥吃得死死的。论家世、论地位、论情深，赵士程不输陆游，他是输给了唐婉的执念。赵士程在唐婉去世两年后因为过度悲伤也撒手而去，而陆游活到85岁寿终正寝，一生拥有一妻两妾七子二女。哀其不幸、叹其不智，只能叹息、唯有叹息。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是元稹的名句，意思是对爱情忠诚，非伊莫属、爱不另与。但是对元稹来说，所有感情都可以用来辜负。公元799年，元稹对豪富之家的千金崔双文一见钟情，俩人花前月下私定终身。元稹临走时，对双文承诺考取功名一定明媒正娶。进京后却看上了顶级豪门出身有貌有财的韦丛——韦氏一族在唐一朝就出了17位宰相。双文另嫁他人，元稹还想纠缠，双文及时止损：“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因为她的人间清醒，才没有步后面几个女子遇人不淑、红颜薄命的后尘。元稹后来以此段感情为蓝本，写成3000多字的短篇小说《会真记》又名《莺莺传》。金戈铁马的兵乱、英雄救美的桥段、望眼欲穿的思念、碧云黄叶的别离、始乱终弃的薄情，足可以让多情男女悲伤的眼泪逆流成河。400多年后，元代鬼才王实甫读到了《会真记》后才如泉涌，打造了元代戏曲的巅峰——《西厢记》。又写又演的男主角元稹本应一炮而红，但是薄情寡义成了千夫所指。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里吐槽：“篇末文过饰非，遂堕恶趣。”陈寅恪在《元白诗笺证稿》里直接开骂：“呜呼，微之之薄情多疑，无待论矣。”意思是元稹（字微之）是个渣男无须讨论，就是板上钉钉。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是的，大家确实没有骂错他。

名门贵女韦丛婚后为元稹五年生了五个孩子，因为积劳成疾去世。依附韦氏家族攀缘而上的元稹初露薄情的一面，以出差之名不参加亡妻葬礼，只写了几首悼亡诗托朋友帮忙在灵前代读。其实，他早在妻子重病时就与蜀地名妓薛涛相识，俩人花前月下吟诗作对，结下露水情缘。三个月后，元稹弃了薛涛离开，薛涛为情所伤，终生未嫁。元稹又续娶了小妾安氏，跟了这个“克妻男”三年之后，安小妾病逝，元稹为她写了一篇《葬安氏志》，这段感情就此结束。他又续娶了权贵之女裴淑，在即将调任越州之时，面对裴淑的依依相送作诗曰：“我有主恩羞未报，君于此外更何求。”结果刚到越州就打开了与有夫之妇刘采春的恋情序幕，他认为采春“诗才虽不如涛，但容貌佚丽，非涛所能比也”，花钱从其夫手中将她买下。以色侍人不能长久，何况是寡情之人。七年后，元稹升官离开越州回京，故技重施抛弃采春。无枝可依的采春悲痛欲绝，跳水殉情，而元稹的漫漫风流史还有很多精彩的续集——她们对他来说，不过是稍纵即逝的过客。

其实爱情也好，亲情友情也罢，孰真孰假、孰远孰近，不是看他（她）如何表白，而是看如何做。凡是生病让你多喝热水，受欺负时让你多反思自己，遇到困难说相信你能克服的人，未来有多远让他们去多远。人间最留不住的是深情，真正的心疼与怜惜——是不管你回不回眸，我一直在你身后，欢喜着你的欢喜，牵挂着你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