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 羊

卖 羊

肖永成

买羊的人来了，“哼哼”两声，就靠在吴大山家门前一棵枯死的杏树上，“叭叭”地摆弄着他的汽油打火机，眼睛不时地瞟着葡萄架下大山家的那只老水羊。

大山闻声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拿一只喇叭筒(手卷纸烟)，弯着腰，双手递给买羊的夏老八，又掏出火柴，“刺啦”划着一根，一股白烟散去，一束火苗跳跃在夏老八面前。

“不用，不用，我有。”说着，夏老八把打火机往空中抛了一下，一只手接着，“叭”地打着火，火苗燃起喇叭筒粗大的一端，顿时，一股股浓烟从夏老八的头顶向上飘起。

“你看，价钱就按俺老表给你说的，二十五块钱吧。”大山赔着笑脸说。

“噫嘻。”夏老八一下子把半截喇叭筒扔出好远，说：“那是给恁老表面子，今天我就拿眼瞟瞟，还没上手估摸呢，这只水羊我最多给你出二十二块钱，卖了我牵走，不卖你喂着。”

“老八兄弟，咋能吐了唾沫又舔起来呀，站那五尺高的个子，还是见过世面的，说话不算话还咋混呀？”大山家里从灶屋里出来，手里端个葫芦水瓢，瓢底的水哩哩啦啦地往下淌。

“不是的，大山嫂子，这，这二十五块钱买了我定赔，这年头，谁还做赔钱的买卖呀？”夏老八把打火机迅速装进衣袋里，两手比画着说。

“不中，不中，二十二就不卖——大兄弟，实话告诉你，这只老水羊对俺还有恩呢，卖了俺心里实在愧疚得慌，要不是俺草房上盖漏雨，急着翻修一下用钱，谁想着卖这只老水羊啊！”

大山家里说着，蹲下来把老水羊的头揽在怀里。深秋的葡萄叶青里透黄，阳光从叶子的缝隙间照在老水羊身上，光影斑驳间，似乎交织着老水羊与大山家里在过去日子里的丝丝缕缕。老水羊把头靠在大山家里胸前，轻轻地“咩咩”两声，又用舌头在大山家里脸上轻轻地舔了舔，两眼眯缝着，两只前蹄不自主地在地上轻轻扒一下，又轻轻扒一下。

夏老八看着大山，大山用眼神往孩儿他娘身上瞟去，意思是告诉夏老八，买卖成不成就看孩儿他娘愿意不愿意了。

随着一阵孩子的哭声，大山家里起身回到屋里。很快，她抱着才几个月的孩子走到大山跟前。

“不卖了，不卖了，两个孩子不隔属相，吃的奶就不够，还多亏了……”

“再搞搞，再搞搞，大山嫂子，这翻修房子是大事，不把羊卖了拼点钱，不是让俺哥作难吗？”

没等大山家里说完，夏老八就抢过话头，还一下子戳到了大山的痛处。

“那，那，那是，不卖羊哪有钱翻修房子呀！这样吧，咱来个折中，就二十三块五吧，你添点儿，俺让点儿，买卖不就成了。”大山不急不慢地说。

“唉，不忍心，孩儿他爹，真不忍心啊！”说着，大山家里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摸着老水羊的头轻声哭了起来。

“唉，唉，你看你，你看你，不就是个畜生吗？还难分难舍的。”

说着，夏老八把钱数了两遍，随即捂在大山手里。接着，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葡萄架下，麻利地解开系羊的麻绳，喊一声“走了”，就使劲地牵拉那只老水羊。

任凭夏老八使劲拉，老水羊就是不走。夏老八很恼火，就把系羊的绳子放在肩膀上，像拉车一样用力拉了起来。老水羊趴在地上，被夏老八拉出一丈多远，夏老八回头一看，赶紧松了麻绳，连连骂了几句，想伸手去抱起老水羊。

“别慌走，等一下。”大山家里抹一下眼泪，踉跄着走过去，蹲下身把孩子放在两腿上，两只手把老水羊扶了起来。她用蓝头巾擦了擦老水羊的奶子，用膝盖托着老水羊的肚子，把奶头放进孩子的嘴里，孩子吮吸着老水羊的奶汁，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老水羊跟着夏老八走了，大山家里大声哭了起来。大山默默来到葡萄架下，一下子把拴老水羊的葡萄枝折断了。